小无相世界里呜咽似哭,安化侍不敢轻举妄动,只能看着一僧一道左右事态发展。
不过这僧人不像僧人,道人也不像正道。
皆是不伦不类,令他心绪难安。
“陆简雍,老衲虽说只有一具舍利金身,但对付现在的你应该绰绰有余。你在和钟梵斗法时已经耗费巨大,后在破祝南师刀笔诸侯论时也榨干了真气。加之你昨日再启动阳墓大貘,此刻应该真气还未恢复三成!”
鸠摩和尚的声音失去了少年活力,变得瓮声瓮气老气横秋。他身上的血衣无风自动,仿若跳进水潭般在他周身波澜起舞。
陆某人对此话并未反驳,不过却没有分毫怯懦神色。
“你我皆是投身鬼道大宗师,应该明白功达隐境的神妙变化。眼下这小无相界是你的世界,也同样是我的世界。道爷儿以真身在此撅获方圆内所有真气,对我来说并非什么难事!”
“老衲告诫了你这般多年,话不要说得太满,容易半道崩殂!”
鸠摩和尚的声音骤然老辣,他扬起纤细白嫩的手臂,腕上那串紫檀佛珠忽然脱手悬浮于空。
紧接着佛珠顺势旋转,上面联结的丝线化为尘埃。佛珠形成的环形越扩越大,每一颗紫檀珠亦好似熟透的木棉花苞般膨胀起来。
“你竟舍得带出大摩诃舍利,看来当真是不让道爷儿这一世好好活了!”
陆某人抽身后退一丈,双手结出一道复杂扭曲的道印,随着脚掌在荒芜的大地上重新站定,口中亦有一声霹雳暴喝而出!
“阿修罗道·旱魃遁甲!”
一股阴风无源无根拔地而起,将陆某人所在方位瞬间包裹如粽。阴气逐渐升腾缭绕趋于实质,最后形成半尊黑脸恶鬼的皮相化身!
之所以称为半尊,乃是因为这恶鬼只显露腰身往上的本相。即便如此亦是仿若参天巨柏般遮天蔽目,甚至在此小无相世界中微微感觉憋屈。
安化侍能够辨认出,此厉鬼和正祥街天空出现的颇为类似。只不过当时仅仅只是一颗鬼头,就将一位藏境大祭师的咫尺司命秘法彻底嚼烂!
那翻卷的鼻孔和咧到耳根的血口皆形神具现,雄壮鬼躯厚重如山且满溢健硕筋肉。密密麻麻的诡异符号爬满了每一寸古铜色皮肤,细细观之竟好似影壁浮雕一般篆刻在皮肉内沟壑蜿蜒!
面对如此凶相毕露的旱魃秘术,鸠摩和尚七窍流血的脸孔却笑得狡黠。
“看来你这一世又有不少精进,但我这具金身足足凝聚了老衲四成佛果精血,就不知你这副半残之躯能否挡住全力催动的大摩诃舍利了!”
一语言罢,和尚并指朝天。
七窍中流出的鲜血开始逆流而上,从眼耳口鼻中凶猛蹿出激射向紫檀佛珠。
佛珠镀血变得更为妖异闪烁,旋转的舍利佛轮更为声势浩大。它们凌空暴涨化为血色烈阳,一道鲜血凝成的巨大“卍”字符号在佛轮中血腥升起!
佛号带着一往无前的鬼魅气势轰向旱魃遁甲,陆某人站在佛轮照耀下显得渺小如虫,但背后那尊巍峨鬼神却给予他充沛满腔的底气!
他挺直弯曲的脊背,不顾被佛轮烈风撕扯散碎的道袍,在惊天动地的梵音缭绕中昂起下巴。
他的唱戏脸谱已完全被吹花了妆,上面挂坠着刀劈斧砍般的殷红血痕,皆是佛轮上滴淌下来的和尚浊血。
陆某人的气势也提升到顶峰状态,不顾快被劲风撕掉的剧痛头皮,不顾被呼啸气浪掀起边角的断裂脖颈,就这般迎着这手沾满血腥的佛门大神通推出双掌!
背后的魁伟恶鬼亦是和他步调一致,一双指甲比指节还要修长的漆黑鬼爪撕裂狂风与烈日,结结实实和迎面而来的佛号对撞一处!
然后,风停了。
静谧,静谧到极点的死寂。
安化侍感觉耳边一片空无,但却仿若有千百只蝉蜕在震动翅膀。这种无声的耳鸣令他瞬间七窍流血,也令他瞬间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何事——
对撞产生了一股无声的巨响,那是超越了耳道承受范围外的至高音波!
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,短暂地沉寂过后,音波逐渐为耳朵能够承受,也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将轰鸣传递给人间!
安化侍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目前的感受。
山洪,海啸,天崩,地裂......世间厄难产生的恐怖声音皆和其类似,但却又完完全全犹有过之得变本加厉许多!
一股摧毁一切的罡风瞬间席卷四野,即便有旱魃遁甲的守卫,陆某人的武生头颅亦瞬间被风抽飞。鲜血从脖颈处放肆绽放,瞬间又被劲风朝后带走激射八方!
这种感觉,令安化侍想起了北邙山道上爷爷指给他看的冲积平原。
此刻的安化侍亦是苦不堪言,虽说他已经尽可能逃到边远处,此刻亦是浑身荡起好似一叶浮萍。若不是提早把鬼彻深深戳进大地紧紧攥住,此刻已不知被吹飞到何等混沌地界去了!
他根本无法在风暴中张开双眼,但好在包裹有棺材压着没被吹飞。他挣扎着抽出一只手,从后方包裹里抓出婆罗迦叶塞进口中咀嚼,用以对抗遭受重创的耳膜和内伤。
高天之上,巨大鬼手和血色佛珠还在激烈对轰。
鸠摩和尚立地如松,双脚仿若生根般扎在大地上。脚下的血泊被罡风吹散成道道血线,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地狂怒盛放,好似一朵千蕊万瓣的血腥佛莲!
“佛陀本愿大金刚道·三千莲花摩诃禅!”
鸠摩和尚凶相毕露,眼角的浓郁杀意被血色完全勾起。
背后的妖艳红莲纷纷朝天爆射,地上单薄的血泊仿若取之无尽般丝毫没有干涸的迹象。远远望去好似一株以血铸成的苍云古树,大摩诃舍利则成了最诡谲茂盛的树冠云端!
漆黑鬼手展开凶猛抵抗,佛珠上逐渐出现细碎的龟裂纹路。但随着千万道血流汩汩浇灌进千沟万壑,每一颗佛珠都好似被人血包浆一般生机勃发!
压制!
大摩诃舍利继续展现自己的血腥佛法,与之相抗的鬼手指甲寸寸崩裂!
血佛珠展开毫无怜悯的乘胜追击,血珠之间的空隙迅速蔓延扩大。与之相连缠绕的血泊树干紧紧相随,一时间大暗黑天上升起一片血色红云。
下一刻,红云忽然化作两只宽厚佛手,血珠缠绕进鬼爪手腕上宛若枷锁。
紧随其后,恶鬼半尊像发出一声穿云破雾的凄厉哀嚎!
陆某人竭力召回被抽飞的头颅,此刻他神情萧索,望着天际的乱象面色复杂。
“你本体并不在此,仅凭化身竟敢施展密宗瑜伽大手印,看来是真的要和道爷儿闹个鱼死网破了!”
“陆简雍,你又着相了,老衲没看到两败俱伤,只看到了你死我活!”
鸠摩和尚的笑容渗着血迹,表情越来越志得意满。
陆某人此刻并没有绝望神色,反而是回身朝着安化侍大吼了一嘴。
“臭小子,把你背后的棺材借道爷儿用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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